等金妮筋疲力尽躺在床上,那天的作业才姗姗来迟。
作业的题目是:1,到墓地去抄墓志铭。2,给自己写个墓志铭。
她咬了咬牙,爬起来,睡衣也不换,带把手电,悄悄出了门。
她找到藏在不远处破谷仓里的自行车,用一根麻绳将手电绑在头上,摇摇晃晃向西边的墓地骑去。
起风了,天上的云和路旁的草愉快地翻滚,凉爽的“沙沙”声充满整条小路,月亮在云缝间穿梭,月光暗淡,虫鸣声却很明亮,好像今晚月亮反射的不是太阳的光芒,而是宇宙的哼鸣。
金妮也轻轻唱起歌,虽然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很容易咬到舌头,头顶灯光引来的夏虫也会飞进嘴里,她还是把声音越放越大,这样才不会感到害怕。
刚拿到作业时她脑子一片混乱,在晚风中清醒之后,才想起午夜独自跑进墓地抄碑文是多不正常的事。
她努力不胡思乱想,可越接近墓地,思路就越开阔。无数诡秘的词汇偷偷钻进她脑袋里,变成具体的画面——苍白的婴儿手臂、破碎的血衣、岩石上长满牙齿、树枝上倒垂尸体——这些精致的画面用三十二毫米胶片连续播映,配合了诡异的背景音乐。
金妮几次停下,调转车头,往回没走几步又猛地吸气,返回头继续往墓地走。
她想起二月二十九号的恐怖,觉得做个作业还要掉头逃跑,前途堪忧。
她战战兢兢又走了十几分钟,大路旁出现一条分支小道,人迹罕至,淹没在杂草间,如果不留心寻找,很难发现。
金妮把自行车支在路旁,捡来几根柔韧的草茎扎紧裤管,拿起笔记本和一根壮胆用的树枝,小心翼翼踏上小路。
大概走个一百多步就能进入那片名字已被人们遗忘的墓地,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又是哪年哪月荒废的。白天偶尔有人经过,人们匆匆一瞥,只看到几截布满苔藓的断壁残垣和腐朽的栅栏,谁也不关心里边躺着的人们是怎么睡的,什么姿势,谁挨着谁,翻没翻身,或者说了什么梦话。
这一切,金妮来到那扇生锈的铁门之外时看到了。
墓园里乱石林立,造型各异的石碑东倒西歪,杂草般恣意生长,堵塞了道路,像无数条腿漫无目的的四处行走。很多墓碑倾斜着,三三两两靠在一起,写着文字的一面模糊地闪光,似乎瞪着铁门外的不速之客,窃窃私语。
金妮更害怕了,这和她以前见过的墓地都不一样,毫无整洁和肃穆可言,只有神秘感成倍的增长。
她试着推了推铁门,希望它不要打开。
铁门刺耳的尖叫着,开了,暗红色的铁锈簌簌落下。
金妮吞了口口水,在衣服上抹干净手心,走进大门。
她快步走向离自己最近的墓碑,蹲下来,打开笔记本,呆住了。
她眼前方方正正的墓碑上,刻着几个大字。
你猜,我是谁?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写。她看着那几个字,不知发表什么感想,为了壮胆,干笑两声,把这句话抄在笔记本上。然后仔细寻找,怎么也没找到墓碑主人的名字和生卒日期。
她取下头上的手电,深呼吸,迈过几个横行的墓碑,停在不远处一面白色墓碑前,笔记上又抄下:我每晚都来给你讲一个睡前故事。
金妮不由自主的念出了那句话,感到这些文字即使刻在墓碑上还是能让人感到安心与温柔,她紧绷的神经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渐渐放松起来,使她又在抄录的碑文下做了几行注解:
我想,这片泥土之下大概安睡着一个孩子,他的妈妈为他写下那句话,他大概是在一个寒冷的晚上得病去世的,在他永远合上双眼前,她妈妈手里还捧着他最喜欢的故事书。我不知道他妈妈是不是遵守了这个诺言,真的每晚都来吗?会不会搬到了遥远的地方?现在还在人世上吗?也许就在我来到墓地之前,她还站在这里,读了好几个故事给这所有的人听。愿他们安息。
金妮对自己认真完成作业的态度十分满意,幻想得到了巴希达感动的表扬,她放大一点步子,往稍远的地方走去,精心挑选看起来有趣的墓碑和雕塑。
这里的墓志铭全都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没有逝者的名字,没有生卒年月,对此金妮十分费解。
很快,她的笔记上写满了墓志铭:
你猜,我是谁?
我每晚都来给你讲一个睡前故事。
从前从前,很久以前
有个躲猫猫社的社长一直没有找到
有个男人,只卖好玩的书,卖的都很便宜
书里安睡着一个自由的小精灵
珍宝在何处,心也在何处
为了最伟大的利益
最后一个要消灭的敌人是死亡
故事在死亡之上生长
如果有天堂,天堂是图书馆模样
很多很多故事还没有说,很多很多故事一定要有人说
然后然后,从此以后
那些献给逝去人们的文字垒成一座山峰,汇成一道长河,读起来像首古怪的诗,彼此毫不相干,属于不同的人,相聚一起时却亲热交谈,把故事变成谜题,捉弄着想了解它的人。
金妮一边抄录,一边猜测其中的往事,但她知道自己没一个能猜中。她反复阅读其中的几句话,那里边有个笑话她听过两遍,令她感到不安。她猜测这份古怪的作业、这些奇怪的碑文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可是猜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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