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也没有想到王宁安会来拜访,听到儿子禀报,父子俩还商量了两句。王安石为人古怪,除了儿子王雱,还真没有谁能当他的参谋。
王雱搞不明白,论起来王宁安身份比王安石尊贵,权力也更大,在御前会议上,显然王宁安的话语权更重。
如今双方处于竞争关系,谁赢了就能主导青苗法。王宁安跑上门,还有什么好谈的。
虽然心中有疑虑,但是王安石还是脸上带笑,迎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司马光都吓了一跳。
他早就听说过王安石,知道这位的大名,论起来王安石也是颇为自傲的一个人,见谁都绷着一张脸,能赏给王宁安一个大大笑容,已经算是天大的礼遇了。
“王学士,上次你去我家里,王某今天冒昧登门,学士不会见怪吧?”
王安石淡淡一笑,“王相公能来,求之不得。”
他们说着,并肩来到了王安石的书房。
房间不是很大,还有些凌乱,架上堆满了书籍,王宁安扫了一眼,其中不乏珍本孤品,在众多的书籍当中,就有欧阳修的《三代之治考》和《竹书纪年考》。
这两本书放在了显眼的位置,显然,王安石经常看,虽然刚出来不久,书已经翻得皱巴巴的。
“王学士,你觉得这两本书如何?”
王安石道:“堪称醉翁的心血,几十年的雄文诗词,不及这两本书的万分之一!”
“哦?评价这么高?”
“嗯!”
王安石点头,他把两本书拿在手里,十分感叹道:“老夫苦读二三十年,虽然不敢说造诣有多深,却也深知,所谓三代之治,不过是汉儒穿凿附会而已。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无人能知晓真相,故此才能欺骗世人,然则谎话终究是谎话,总有戳穿的一天,醉翁就提天下读书人做了这件壮举,了不起!”
王宁安含笑点头,“王学士,冒昧问一句,三代之治,宗法规矩,可是所有儒者挂在嘴边的东西,万万不能违背的。”
“错!”
王安石断然说道:“祖宗之法,圣贤之道,如果真的有用,就不会有兴衰治乱,也不会有朝代更替!如今我大宋虽然不是百病缠身,但也是积弊重重,不改,长此下去,必然亡国!王某以为,要变法,就必须用大勇气,大决心,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唯有如此,才能变法成功!”
天命不足畏!
祖宗不足法!!
人言不足恤!!!
好一个狂妄的王安石,好一个凛然的拗相公!
这三句话,堪称王安石的变法精髓,有人倍受鼓舞,有人觉得他太过狂妄,什么都不在乎,早晚必受反噬。
事实证明,王安石的确失败了,人毕竟不能和天斗。
而且王安石还留下了一个党争剧烈的大宋,新旧两派,互相倾轧,直到金人打进来,还不知道罢手。
很多人把王安石视作一个乱国妖孽。
在王宁安入仕之前,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刺杀王安石,只要他死了,也就不用担心金人杀进来,就能天下太平了……
入仕近十年,官场上摸爬滚打,王宁安终于看透了。
王安石就是一柄神剑!
能伤人,也能伤己!
但是有一点,想要破开陈陈相因,抱残守缺,乡愿姑息的官僚体系,必须依靠王安石的无上勇气才行!
这个勇气王宁安没有,赵祯没有,几乎任何人都没有!
赵祯习惯示恩,靠着情谊收买朝臣,替他卖命,王宁安喜欢利益结合,他不断拉着各种人物,加入他的生意圈。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王宁安反思了,他给文彦博的好处不小吧,可老家伙为什么没有唯命是从,没有替王宁安冲锋陷阵,反而处处作对,虽然不是明刀明枪,但是一个陷阱接着一个,要不是他小心翼翼,搞不好就掉沟里了。
文彦博如此,贾昌朝也是如此……
说到底,这些高高在上的相公,还是文官利益的捍卫者,他们可以合作,却不会真正背叛文官集团,更不会去检讨自身的问题。
君王与士人共天下,非是与百姓共天下!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共同心声!
唯一的例外,就是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异类。
纵观王安石的变法,其中多数的措施,全都是砍向士人集团的,而且有许多还是刀刀见骨!
也正因为如此,王安石才会被文官们嫉恨,诅咒,抹黑……在千百年之后,史书已经很难看到历史真正的原貌。
但是有一点,王宁安是确定的,那就是王安石和那些为了士人利益拼死拼活的相公们不同,他的眼里真正有这个天下!
也只有如此纯粹的人,才值得王宁安屈身下士,无论如何,都要处理好两个人的关系,不能给那些相公们可乘之机!
……
王宁安听完了王安石的三句话,微微摆手,让王雱和司马光都下去,这两个人只好领命,王雱还看了看他爹,似乎有些不放心,可王安石头也不抬,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半山公……”
“如果王相公不嫌弃,还是叫我介甫吧!”
“那就叫介甫兄吧!”
王宁安意味深长道:“刚刚那三句话,如果传出去,只怕就会断了介甫兄的前程,你不怕吗?”
王安石摇了摇头,“不怕,你王相公不是那样的人!”
王安石满脸真诚,探了探身体,“王相公,圣人说无友不如己者,王安石半生无友,说句不客气的话,实在是看得上的人不多……纵观举朝之士,皆不足道也,贾昌朝,小人而已!文彦博狡诈之徒,毫无德行可言;韩琦、富弼之流,早就忘记了当年庆历新政的豪情,心中也没了苍生百姓,尤其是韩琦,做三司使以来,利用手中权力,结党营私,收买党羽,所作所为,只怕比起当年的夏竦,还要过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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