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山麓青黄褪去了最后的颜色,通往并州、幽州的道路两边越发显得萧瑟,载着皮毛、筋骨的马车哐哐哐的碾过起伏不平的路面,过居庸关、或雁门郡,更或者太行山脉上多有这样的身影在前行,有些拖家带口牵着辕车,孩子坐在上面嬉闹,大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偶尔听到有马车驶过去,眼中才微微有些神色,妇人坐在车上,有时会哭出两声,将玩耍的孩童抱在怀里。
北地一行,让无数想要投机捞上一笔的小户破尽了家财,原本高卖低买的机会,一夜之间全变了,陡然升高的牛羊税钱直接导致粮秣成了低价货,加上天气月份的原因,粮食再拉回去,只会发霉变成旧粮,就地交割贩卖,虽然亏了本,总得来讲还是回了一些本钱。
牵着辕车的汉子回头望了望车上的妻子和孩子,越想越懊悔,随后他视线里隐约看到了刺眼的一幕,口中赶紧‘吁’了一声。
前方往冀州的道路上,一辆马车侧翻路边,一名孩子坐在地上大哭,不远还有几滩鲜血,倒在地上的人捂着胸口已经没有了声音,几名衣衫褴褛的男子见到这边有人过来,凶恶的呲牙,挥舞兵器做出恐吓的姿态,随后将洒落一地的皮毛牛筋快速捡了大半,飞奔而去。
那汉子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看着那地上哭的孩子有些不忍,想要上前被跳下车的妻子拉住,“别去…..我们也不好过啊…..”
走两步的汉子停下来,看了那边几眼,艰难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几张米饼走过去,放到大哭的孩童怀里,回去牵着辕车从旁边过去,那汉子的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母亲身边嬉笑玩耍,过了一阵,天空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他伸手去接,然后高兴的朝牵马的男子大喊:“爹,下雪了!”
“下雪了…..”
妇人眼泪流了出来,她一只手揽过孩子,另一只手捂着嘴唇哭出声,回去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这样的画面只是大雪落下之前几乎是所有亏本了的小户缩影,大户本就是以世家大族为基础,运去的越多,自然亏损严重,虽然有些伤筋动骨,但不至于大伤元气,仇隙也算是结下了。
而南面许都,消息随着第一场雪花的落下,涌入城中,贾诩凭借一些手段不让中原粮食进入北地参与这场明摆着的陷阱,当消息到他手中时,人还在荀府中与荀彧等人交换意见。
“.….公孙止这是一箭两雕之计,选择的季节上想必是计策中一环,让那些世家大族下面的商队过去,就算到时不做这趟买卖,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一来一回,大雪封山,道路变得艰难,亏损更加严重,而小户们向来盲目跟着大户在走,更加难以幸免,为挽回一些损失只能低价贱卖粮食,换一些货物回去。
二则正是秋收过后,各处官衙也在收粮不假,可各家大户收的也不少,但每州每郡总量就只有那么多,往北地大量贩粮,就意味着在明年秋收以前,各州郡贩卖粮食的总量已经被公孙止挪了部分过去,他们相当于挺别人养兵打自己。”
郭嘉因为要应付江东的那几步棋,被举荐出来的贾诩不得不硬着头皮参与进来,尽量说服荀家等几个大族不要沾上这事,有些事情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智慧能轻易看清,反而会牵扯利益上变得盲目。作为见识过、设计过各种惨剧的贾诩,对事态的分析,和洞察能力绝对不低他们,甚至因为自身不沾任何事,看的更加清楚。
“他麾下之人能出这般毒计,间接也得罪了不少人。”
“.….但想必也有善尾之策,主公这边还是以积蓄兵力为主,为明年攻伐冀州、青州做准备。”
荀彧点了点头,朝他拱手:“不管如何,彧都要谢过文和,若非你,这边怕是也要折去一些粮食。”
“客气。”对面席位间,贾诩起身还了一礼,“时辰已晚,诩该回去了,告辞!”
“我送你。”
来人结伴走出庭院,一路闲聊到院门,荀彧这才停下脚步朝上了车撵的文士再次拱了拱手:“刚下过一场雪,地面湿滑,当小心些。”看着贾诩进了马车离开后,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这个贾诩并不与他,甚至其他人交心来往,在主公面前也从不主动开口说话,这样的性子倒是可惜了,荀彧摇摇头,想了片刻,才转身回府里去。
门扇合拢的瞬间,有灯笼在黑夜里晃动,而那边行驶的马车刚进行人较少的街道,隐约能看到十多道人影贴墙而行,黑暗中的视线看过来,有声音低沉开口:“信号已至,按照计划行事。”
一双双脚步悄然迈开,然后跑动起来。
马车内,火星在灯柱上摇曳,贾诩坐在软垫上翻看竹简,身子随着车辕起伏微微摇晃,他今年已是五十有三,须发掺杂了许多白色,但目光清晰明锐,翻动的竹简忽然自手中停下,目光转去外面,掀起车帘望去,黑色里偶尔有几朵雪花飘进视线,以及几道人影在晃动。
踏踏踏踏…..
密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驾车的马夫目光警惕的投过去,车中的贾诩陡然开口:“不要停车,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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