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张君并不往如玉家用饭, 也不在沈归家用饭。如玉给沈归老娘送完饭, 出沈归家站在垭口上, 远远便能看着族长陈贡家的大宅中灯火通明, 喝酒划拳之声此起彼伏。她还不肯回家, 闷头坐在自家山窖口上咬牙闭眼的在地上乱划着, 就听垭口那边似是张君的声音:“待月姑娘,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如玉扔下盘子霍然起身,尽量轻迈着脚步,一步步挪过去, 心里暗暗思忖道:难道这小里正才来几日功夫,也替自己勾搭上了一个本村的媳妇还是姑娘?
张君走的极快,直接翻过垭口, 往后山去了。如玉跟了几步见自己的脚程跟不住, 直接绕回来进了山窖,掀皮帘子进去, 凉气森森的山窖里冻的她直打了几个寒颤。虽黑天抹地的, 但凭着对这条路的熟悉, 如玉一路跌跌撞撞摸了约有几百步的样子, 随即攀着石壁往上爬了几步, 这地方钻不出去人,但外头恰就是后山她家那块平展的地。
月色皎洁, 张君走的,果然是后山这条路。两人一前一后, 就站在陈传家地面对沟林子的田梗子上。此时四野寂寂, 那说话的声音,自然清亮的不能再清亮。
另一个黑衣人出口,却是个女子的声音:“大人,太子以为您不必再在陈家村多费心思。沈归来了一趟又辞去,若有东西,他也早都带走了。”
再出口的便是张君,他的声音,全然不是如玉平日听到的那样。于这初春夜幕下的寒风中,清冷,不带一丝感情意味:“本官自己的事情,自己会看着办。待月姑娘,你在渭河县中还有要事,于本官也不过协助而已,若无事,尽量不要来打扰本官。”
如玉半天听不得有人说话,过了许久才意识过来张君是走了。那身形纤瘦的女子,于月光下站了不久,转身跃下田梗,却不知去了那里。
如玉听的懵头懵脑。一路转回去跌跌撞撞又走回山窖中,才要摸出山窖,便叫一只温热的手扯住了她从那冰冷山窖中走出来时冻的冰冷的手。如玉才要摔,张君已经松开了手。两人默了片刻,张君道:“你这好听人私话儿的毛病,竟是改不了的。”
如玉摔手就要往门外走,边走边道:“看来你也不仅仅是个被贬到此的小官儿,刘禹锡可比不得你,跟皇宫里的太子都有交情。这样得势的人,竟还厚着脸来穿我的衣服,用我的草纸!”
“如玉!”张君无奈唤了一声,见如玉停在门上,默了片刻道:“那金满堂,并不是要纳你为妾。他府上老妻眼看就要断气,此时相定你,是想等妻子咽气之后,再光明正大娶你入门。”
如玉不听这话还且罢了。听了这话,气的几乎要笑出声来:“老妻?他那老妻也曾年轻过,贤惠的不能再贤惠的大家闺秀带着一大笔的嫁妆嫁给他一个走脚贩子,任他一个又一个妾的抬进门去,此时要死,他不在床前看顾一眼,几十里路上眼巴巴儿的来相看新人,这样的男人,里正大人觉得也可为夫?”
只要是女人,只要为□□室,总有老的时候。是嫁一根枯木,熬死了他再熬自己剩下的岁月。还是嫁一个年青人,等他功成名就时成为段枯木,被厌弃,死时床上眼巴巴儿的望着,却只听到新人进门的锁呐声音。
做为女人,想要寻个能封侯的夫婿,大抵也只有这两种命运。
张君见如玉还在门上站着,尝试着解释道:“若你走过更多地方,见过更多男人,就会知道,天下间的男人们,大抵都是如此。若他只是纳你为妾,我可以帮你推掉。可他是要娶你为妻,而你新寡,自然也要再嫁,所以我才来问问你的意思。”
如玉随即回道:“里正大人若有此闲心,还是替自己置个浴缶,买床铺盖回来的好。我那些东西虽不值价儿,可也是我的一份家财。”
那床锦被,她自己都舍不得盖,却给这种白眼狼。
如玉出门端起盘子一路往下走着,想想圆姐儿三妮儿两个,再想想自己,莫名一阵心酸。还年轻的姑娘们,谁不希望找个年轻人为偶,谁愿意与那混身腐臭气息的老年人搅到一块儿去。可就因为他有钱,即便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们,为了那份凭空就能得享的富贵,也要嫁于一根朽木,去伴他日渐腐败的下半生。
*
黑天胡地的村路上,魏氏揣着两只手吸着鼻子急匆匆进了自家,一进厅屋先将两只手暖到此时还未褪火的炕上,吸鼻哈眼扬着脖子高声叫道:“三妮儿,三妮儿,给我从高房上下来!”
陈金拖拉拖着着腿进来问道:“孩子们都睡了,你这时候叫她们干啥?”
魏氏白了陈金一眼道:“你爱死那儿死那儿去,少在这里碍我的眼。”
言罢又一声并一声的疾呼着。待三妮儿下高房冲了进来,气冲冲瞅了两眼问道:“你借来如玉那件夹袄了?你咋的不穿?”
三妮儿借如玉的月白夹袄借了许久,放着舍不得还,昨天金满堂来时穿了一回,岂知她人胖,竟给撑破了,这时候正缝着两腋。
魏氏直吸着鼻子,想起方才在陈贡家里与一群妇人们做饭时发财娘子对自己那些挤兑,并陈贡对着发财娘子有意无意的撩拨,再兼将自已当成空气的样儿。前天夜里一场露水欢事,他说忘就忘,那样的无情,鼻子一酸道:“明儿有个绝好的机会,娘这辈子是老了,不行了,我得把你推出去。你把在我面前那机灵劲儿可全要抖出来,娘这辈子进城坐大轿的指望,可就全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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