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君眼里,这山村里的小美人儿点亮灯的那一刻,一点红唇飞扬的眼角,凑在灯下对着灯笑的样子,像狐仙一样娇俏魅惑,而能解他一整日肚子饥寒的那股子面条,又衬着她似那书里的田螺姑娘一般,叫他恨不能当成菩萨一般顶礼膜拜。
他一早到县衙去讨跟班讨俸银,还未张嘴就听那山羊须的陈知县哭了一回穷与艰难,话说的极其好听,银子一分不给。张君身无盘缠又无处可去,在渭河县盘桓了半日,差役也未要到,俸银也未讨到,口干舌焦,只得风尘朴朴又走回了陈家村。
当然,暗地里盯着他的那群人所看到的,也恰是一个越发狼狈无比的小贬官儿。
如玉按着人头做的饭,给他下了一碗面,自己今夜又得吃饽饽。她当下也不言语,吹燃了灶火重又下了碗面递给张君,默默递了双筷子,自己趴在灶头洗起碗来。
张君只吃了一口便停了筷子,啊了一声,许久才道:“竟是碗馊面!“
如玉道:“不该啊,我才擀的面,怎会酸?”
张君闻了闻味道,太饿了不敢弃,而那又酸又馊的味道,又实在难以下咽,艰难的又挑了一筷子,轻轻摇头道:“小娘子,这面竟是酸的,可不是馊了?”
如玉这才回过味儿来,低声解释道:“北方天寒,从冬到春无绿菜,所以人们把一冬的菜菹到缸里,下面时搅上一筷子便当它是菜,里正大人是外乡人,只怕没吃过。”
她说着递了只碗来,里头卧着半碗蒸过又葱油呛过的干豆角儿,绵绵软软,比昨日那姜蒜茄子有些嚼头,味道仍是一样的好。
张君就着那半碗茄子,总算吃完了一碗面,在如玉不甚高兴的目光中缓缓站起,掏出帕子揩了嘴道:“我该走了!”
如玉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也不动。见他竟似顺了手一般就去抓自己挂在门上的油灯,冷冷补了一句:“里正大人,昨日那只风灯,你还没有还我了。”
张君手一怔,回头略展了展手道:“我竟忘了,要不,你替我照着亮儿上垭口,一会儿将两只灯一并提来?”
如玉擦完手摔了帕子,背手站在灶前摇头道:“奴家是个妇人,大半夜的不好总出门,里正大人自去吧,只记得明日将两盏灯都还了我才好。”
她自来没有妇人要比男人矮一等的观念,奴家那种谦称,也是记起了才用,记不起就不用。
张君在门上站着,锋眉下两只丹漆般的眼睛定定瞅着如玉,也不走,也不说话,也不去拿那盏灯。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长的俊俏了,盯着人看时人便有些心慌。如玉如今渐渐就有些心慌,当然也知道这京里来的男子不可能会对自己一个山村小妇人动手动脚或者起色心,但叫他那样一双自带深情的眼晴盯着,难免有些神魂驰荡。
况且,她还摸过他的腰,知道他那腰上的肌肉有多硬,扭转时那缓缓颤动的触感……
“里正大人为何还不走?”终是如玉先开口,又问道。
张君慢慢比划着,伸了伸手道:“我还没有被子,与枕头。”
若是手里有抹布,如玉真想摔到他脸上去。随即,她又觉得自己方才心中胡乱起的那点心思有些可笑,遂转身出了门,端着油灯又进了西屋,不一会儿抱出床被子并枕头来,递给了站在院门上的张君。
若不是昨夜那床被子上的桂花香气叫他想了一夜这娇俏的小寡妇,张君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天亮。
他抱起被子闻到一股樟脑味儿,先就问道:“为何不是昨夜的那一床?”
如玉提灯凑近了被子,伸手细细摩梭着道:“这是我压箱底儿的嫁妆,锦面的,大人可要仔细着,莫要沾了脏儿,莫要溅上火星子,等自家有了被子就替我送回来。”
张君看这小妇人身上几件补了又补的旧衣,便知她家贫寒。虽他缺被子,却也连忙将被子推给如玉道:“小娘子请自已盖这床,只把昨夜那床给我就好。”
如玉狠狠又将被子戳给他,恶声道:“叫你抱着你就抱着,再多废话,一床也没有,另家要去。”
她言罢便推关上了内院门,站在门内静听了半天,再拉开门,见张君仍还在门上像个傻子似的站着,狠心推了他一把,偷瞄了眼内院,压低了声儿问道:“你为何还不走?”
张君还要还被子,她连人带被子狠狠往外推着,恶声道:“叫你拿走就拿走,快些走,再不走,若叫村里旁人瞧见,又该嚼我舌根了!”
这回她不关门,只在门内站了看着。那张君是个不肯说话的倔脾气,抱着被子提着盏灯,站在门上一身的风尘,侧眉看着如玉,眼儿巴巴,就是不肯走。
如玉塌肩叹了一息,转身进院子到了厅屋窗下,掀开窗子,见自家婆婆黑灯瞎火仍在偷偷的编着竹筐,叹了一息高声在她耳边道:“婆婆,陈宝儿安排了叫他在咱家吃饭的,如今饭是吃完了,我也给了他床被子,可他嫌黑不肯走,怎么办?”
“怎么办?”安实老娘重复了一句,挥了挥手道:“京里来的年轻人不认路,你带带他,左右不过往上走几步路,只是记着早些回来。”
这还不到四十岁的老妪到了夜里,眼前便是一片浓黑。但她编那筐子却是个熟手,没白日没黑夜的坐了编,要替如玉赚些零碎开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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