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康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觉得周毅在吹嘘。
反正大家伙儿也没见他吃过肉,他怎么说都成吧!
可是……
周毅这虎背熊腰的样子,还有这哪怕是挑了担,依旧身子如标枪一样直的模样,却还是让周康有点懵。
穷文富武。
当然,不是说穷人家可以读书,让一个人脱离生产,专门去读书,对于寻常百姓人家,乃是沉重的负担,若是从前的时候,你还想要考功名,更需要名师教导,这都不是玩的。
可富武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整个小山村里,绝大多数人都是饱一顿饿一顿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吃过几回肉,肚子里没有一丁点油水,几乎人人都是面黄肌瘦,走在路上,两腿都在打晃。
因此,不少人,分明很年轻,身子却已佝偻,骨瘦如柴,身上没有一丝的精神气,肤色便如老榆木皮一般
二十岁的人,已像三四十岁了。
且因为绝大多数人处于长期的营养不良状态,大家的个头还矮小。
可细看周康,却完全不同,他皮肤虽然黝黑,却显得很饱满,该有菱角的地方有菱角,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神采匀称,仔细一看,竟发现这一年,他个头还长高了不少,一双眼睛格外的有神。
这……他真有肉吃?
周毅没有继续吹嘘什么。
在军中呆久了,习惯了操练,不找点事做,尤其是刚刚从军中回来,总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
他继续不知疲倦的挑担,收割,犹如一头牛犊子,到了傍晚时,他一个人干的活,超过了三四个壮丁。
几个堂兄弟早已累瘫了,浑身不得劲。
周毅却还精神,晚上到大伯家吃饭。
大伯也舍得,让周毅的伯娘割了几两腊肉,炒了一些小菜,又整了一些浑浊的黄酒,叫上了几个长辈过来一起陪酒。
小辈们就不请了。
嗯,请不起。
此时,在周康的眼里,周毅已经有资格和长辈们同桌,至于其他浑浑噩噩的小子,懒得去理会。
周康先是唏嘘一番,说周毅的父亲走的早,当初孤儿寡母多么可怜,现如今也算是有了出息。
对于周康而言,养了一个儿子,顶人家三四个,甚至更多,这便是出息,这不但出息,还出息大发了。
凭着这一身气力,这辈子肯定是饿不死的,遇到了荒年,别人饿死,周毅也能找的着食吃。
“会打狍子吗?”周康问道。
“会射箭,火铳也行。”周毅道:“不过弓不好寻。”
还会射箭……
“啧啧……”周康和几个叔伯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
会射箭可就不同了,山里也不是没有山货,农闲的时候,一群壮汉都会上山,采野菜和蘑菇,又或者打一些野味,当然,费效比很低,有时候,几日下来,漫山遍野的跑,也未必能有收获,平白浪费气力,山里的野物,都是成精的。
可若是会射箭就不一样了。
村子里谁都会射这么一两下,可不代表射的准,须知一个合格的步弓手,需长年累月的练习,才勉强能做到射准的。
“在军中射靶子,十箭能中四五箭吧。”周毅很谦虚,人家喝黄酒,是一口口的抿,一来是舍不得,二来正因为舍不得,所以酒量比较浅,他不一样,一碗黄酒,说话之间,直接入喉干了,擦了擦嘴。
“啥……”
叔伯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周毅。
不知怎的,周毅的话,虽然总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可他一脸忠厚和刚毅的样子,却让人不得不信。
这时,一个叔父忍不住提起:“过一些日子,稻谷收割了,可别都吃了,现在西山钱庄虽然免租,一年到头能攒下一些余粮来,可这些余粮,能卖一些就卖一些,现在一斤稻米,若是成色好一些,能卖两文钱呢,到时换了铜钱,去集里给你娘扯点布,做一身好衣衫。”
“两文?”周毅皱眉起来,道:“可我途径宁波城的时候,分明一斤米,能卖七文钱。”
“这……这怎么可能,集里的刘东家都说了,现在的米,不值钱……他能骗人?”
周毅顿时觉得蹊跷,见几个叔伯都看着他,他便道:“收购的价格是五文,我只是听几个同袍说的,有一个家里虽也在乡下,可家里靠着城里斤,几十里就到,要不,我修书去问问我的同袍?”
“修书?”
叔伯们又觉得要疯了。
周康觉得自己的脑门要炸开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得说话都变得有点不利索了:“修书……是写信吧,你会写信?”
周毅很诚实的道:“军中有夜课的,我学的不好,先生总骂我。”
周毅说干就干,可惜找不到笔墨,于是现寻了一张草纸,而后寻了一块碳,竟当真的在草纸上开始写字起来。
叔伯们看的眼睛都直了,写字……老三家的娃娃居然还能写字,这是秀才啊,不得了,不得了了。
其实周毅的字并不好,他的字,甚至不能纳入行书的范畴,只能算是勉强工整,就这……在营里的文化课上,还是经常被批评的对象,可识文断字,却是勉强能应付。
他要去信的,乃是一个在宁波的同袍,因为是同乡,所以在军中的关系不错。
片刻之后,书信写好了,周毅道:“明日我去市集托人送去,问一问,便知道了。我这同袍,平时和自家的手足一般,是过命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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