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坦之的心,本是听着七上八下。
他哪里想到,这方继藩,一向是以拳头服人,今日居然讲道理了。
偏偏这个道理……在他看来极是荒谬,却又有着极大的煽动力。
最后,方继藩朝他咧嘴,一句对吗?却令周坦之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他竟有些慌乱。
在方继藩背后,可是有热销百万的读者,而这些读者,才是真正的民哪。
何况,看着方继藩龇牙咧嘴的样子,本就让他潜意识的感到胆怯。
他努力的稳住心神,才期期艾艾的反驳道:“历朝历代,就是如此的,齐国公之言,实属异类。”
方继藩厉声道:“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所以才有一句诗,叫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所以盛世和乱世,最凄惨的依旧是百姓。所以孔孟的主张,无法实现。所以这王朝社稷,三百年必有兴替。所以有开明之主,就势必有亡国之君。那么敢问周坦之,我大明也要历来就如此吗?我大明便也随那历朝历代一般,一时兴盛,随即灰飞烟灭,可见……从前你们这些读书人,历来就错了,既然错了,却不以史为镜,不去改过自新,不去想一想,自己错在何处,却以历来为此作为反驳,这是何其可耻的事,你这狗一样的东西,吃用都来自于民脂民膏,受皇帝的恩赐,不思考这个问题,还敢在此狡辩?”
周坦之……没想到方继藩居然将天下兴亡的责任,都扣在了他的头上。
卧槽……
姓方的,你……
这顶高帽子太高了……
群臣此刻,只能为周坦之默哀。
显然,没有人愿意代替周坦之作为箭靶子。
何况,现在方继藩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群臣之中,新学生员有不少人已摩拳擦掌,他们仿佛一下子又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所谓的新学,为何要称之为新,这是因为要和旧的学问告别,因为旧的学问已经腐朽了,所以……新学的本质,就是重新去思考,重新取审视数千年的王朝更替,诠释新的仁义。
这才是真正的使命。
诚如恩师或是师公,身体力行,修这明颂一般,心里怀着大仁、大义,从而不惜将自己的水平,降到目不识丁的百姓一样的水平,修出如明颂这般的书。
读书人,不应当如此吗?
周坦之抿着唇,听得面红耳赤,却依旧有些不甘心……
毕竟,他也是要脸的,不禁道:“看来,齐国公竟是寻到了解决王朝更替的方法。”
这话中,不免带着讥讽。
很显然,方继藩已经习惯了。
方继藩毫不慌张,自信满满的道:“此事再容易不过了,王朝更替的本质,就在于,百姓们劳而不获,劳而无功,既然……靠着勤恳,用血汗换不来一家人口粮,不能吃饱穿暖,于是,他们只好用这勤恳化为愤怒,用血汗来对抗了。这历朝历代,找到这个问题的人,何其多也,可是真正有人去思索,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吗?这些问题,本不该是我来想的,而该是身为礼部尚书的周尚书来想,因为你是尚书,你领着俸禄,你自居自己是圣人门下,认为自己读的书最多,也读的最好。可是……周尚书从未去想,若是别人去想,周尚书尚且还需讥讽嘲笑几句。哼,你这狗东西,除了写一些酸腐的文章,也配做尚书吗?你攻讦我也罢了,瞧不起我的明颂也罢,你还敢讥讽宫闱,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方继藩嫉恶如仇,最看不得的,恰恰是你这样尸位素餐之辈!”
“你……”周坦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顿觉得自己斯文扫地,脸色极是难看。
这方继藩肆无忌惮的在朝堂当殿辱骂,这哪里是当他是大臣,于是,他悲愤的朝弘治皇帝叩首:“陛下……齐国公的话,陛下都听见了,齐国公有失臣仪,辱骂老臣,恳请陛下为臣做主,整肃纲纪!”
而弘治皇帝,却还沉浸在那一句……劳有所获的话中。
不得不说,弘治皇帝都忍不住在心里赞许,方继藩所谓的化繁为简,果然厉害,只一句劳有所获,便将兴亡更替之事说透了。
百姓们若是不能用劳动换取安居乐业,自然就会用鲜血来与朝廷抗争。
找出了关键,就能解决这个问题,要解决,固然很难,可首先,却是去正视,只有重新审视,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诚如这明颂一般,这岂不是一个解决的方法?让百姓们懂得如何养猪,如何养鸡养鸭,如何用简单的方法治疗一些小病,这些……无一不是减轻他们的负担,增加他们收益的事啊。
这么说来,明颂的本质,其实就是劳有所获。
这对于那些读书人而言,也许是一部可笑的书,可对于千千万万的百姓,却不啻是圣典了。
此刻,无数的念头在弘治皇帝的心头划过。
方继藩所提出的,恰恰是他作为帝皇最担忧的事,王朝兴替,是否可以延缓,或者是避免……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可此时,周坦之含泪,打断了他的思绪,弘治皇帝看着周坦之一副委屈的样子,仿佛是受了方继藩莫大的凌虐,等着自己为他做主。
弘治皇帝的心里没有半点怜悯之意,反而……顿感怒气冲天。
弘治皇帝脸色一正,凛然道:“方卿家所言的,乃是天下事,而卿为礼部尚书,却是开口委屈,闭口做主,居高位者,不知自省,偏要争这一时的口舌之快,满口为的,都是尔之私怨。尔让朕做主,做的是什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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