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辉文面容平静,继续道:“陛下正在盛怒之中,有此举,是可以体谅的。可是长久而言呢,一旦新政走不通了,我大明,终究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
这弟子却是不解的看着刘辉文。
刘辉文和蔼的道:“你呀,终究还是只晓得死读书,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新学和新政那一套,你不去了解它,如何能够战胜它呢。眼下,不正是新学和新政回光返照的时候吗?你看,现在百业萧条,无数的作坊,岌岌可危,不说其他的,就说这西山钱庄吧,你可知道西山钱庄积压了多少的坏账?这些坏账,可是要人命的啊,西山钱庄,一旦财源枯竭,很快,大明宝钞就将不保,而那些作坊,也将统统毁于一旦,到那时,因为新政而招揽来的这么多流民,将如何安置呢?到最后……陛下不终究还是要依靠士绅们来治天下?要取士绅人心,便非要依仗圣学不可,依仗圣学,就要开科举取士,此亘古不变之理,依老夫之见,很快,就要是时候了,现在看似是对圣学,对你我不利,可天翻地转,其实也不过是在旦夕之间。”
弟子听到此处,心里这才踏实一些,道:“恩师教诲的是。”
就在此时,刘辉文那平静的面上,却突然冷若寒霜,他眯着眼,道:“现在就看这西山钱庄能坚持到几时了,那些商贾,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因而想要试图救一救,呵……可能救一时,救得了一世吗?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亘古不变之理啊,今日这些人的猖獗,恰恰是其败亡的时候了。”
刘辉文说到此,又拼命咳嗽起来。
他的身子骨,已是不成了,可此刻,面上却还是泛着红光,对他而言,他仿佛是力挽狂澜于即倒的英雄,人生之中,若能完成一件足以让自己可以含笑九泉的大事,又有何不可呢?
他看着灵堂里,唇边勾起了一丝淡不可闻的笑意,道:“齐国公死在火场之中的时候,胜负已分,这是天不绝圣学啊。”
………………
一辆车马,已疾驰进了西山,只是再往前,却发现多了许多宫中的禁卫。
方继藩不得不下车,看着这西山的模样,方继藩心里不禁激动得难以抑制,除了好像这里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外,这里一切都好。
此时有禁卫上前想要阻拦,可细细一看,见了方继藩,却如同见了鬼似的,竟是木然的站在原地。
老半天,竟是说不出话来。
方继藩懒得理他,继续前行,到了自家阔别已久的宅门前。
却见这方宅外头,百官个个默默肃然伫立。
方继藩吁了口气,虽然从前的时候,很讨厌这些人,可现在阔别已久,竟发现,连他们都变得可爱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发出了惊叫。
却是一人,目光落在方继藩的身上,见了方继藩,就如同见了鬼似的,恐惧之下,瑟瑟发抖,发出了叫喊。
他这一喊,顿时吸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方继藩的方向看去。
这一刻……方继藩又体会到了做猴子的感觉。
于是,方继藩抠着鼻子,也不做声,穿梭过人群。
一个年纪老迈的官员,眼里的瞳孔收缩着,他张口,想说点什么。
大抵想说的……齐国公……他活啦……
只是话还没开口,或许是受了惊吓,心跳的厉害,连忙用手捂住了心口,急促呼吸起来,下一刻,整个人像是直接栽倒在地。
可此时,却没人顾得上他。
所有人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方继藩。
这方继藩……是阴魂不散?
阎王爷都不敢收他?
这到底是不是齐国公?莫非是有相似的人伪造?
可是……瞧这顾盼自雄的神态,还有这旁若无人的样子……像……真像……
那刘辉文歇息得够了,突然发现远处鸦雀无声,一时也是愣住,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于是让自己的弟子搀扶着自己上前。
却见方继藩朝着灵堂方向,大喇喇的而去。
这身影……竟很熟悉……
随即,刘辉文身子一颤,紧接着,拼命的咳嗽。
浑浊的老眼里,瞳孔收缩着。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方继藩吗?
不对,方继藩应该已经死了。
从南通州送来的密报里头,可是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刘辉文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他瞪大着眼睛,不禁道:“方……方继藩……”
这刘辉文的声音,打破了灵堂外头的沉寂。
方继藩心里苦笑,总算……似乎看到一个‘活着’还能开口说话的人了。
他只看了刘文辉一眼,却发现刘文辉的身子在不断的颤抖。
方继藩觉得自己是个和亲的人,于是道:“怎么,叫我做什么?”
这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
可这声音……刘辉文化成灰都认得。
他猛地,觉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厉害。
黄豆一般的大汗,自额上流淌下来。
一旁的弟子,也像是被黄蜂蛰了一般,整个人竟是打了个机灵。
方继藩……真的活着……
这么说来,南通州那儿……
刘辉文已不敢继续想象下去了。
见他们也发起愣的样子,方继藩便没再理会他了,继续步入了灵堂。
灵堂里,依旧还是悲痛的情绪弥漫着。
弘治皇帝已由人搀扶着坐下,依旧还是一脸悲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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