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一脸痛心的看着自己的兄长。
兄长……好惨啊。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张延龄一面将蟑螂去了头尾,一面熟稔的取了个火折,吹一吹,火燃起来,将那去了头尾的蟑螂在火上一烤,随后,肉香传出来,也不顾的烫,将这星点肉塞进了嘴里吧唧吧唧的嚼了嚼,却又不肯轻易的咽下,似乎还在回味着肉香,这时,他才呜哇一声的哭了出来:“兄长,兄长……你别死,你别死……”
张鹤龄气若游丝,眼睛无神的看向天穹,这海天一线,是何等波澜壮阔的景色。
可此时,张鹤龄对这些景色,早已生厌了。
他眼里,落出了悔恨的泪。
这辈子,有太多太多他对不起的人,和对不起的事。
而今,生命眼看着就要走到尽头,他心里满是悔恨。
“兄弟,我们这辈子做了太多的孽啊。我们双手沾满了血,下了地狱,不知要受多少的苦,下一辈子轮回,肯定做不成人了吧。我这个做兄长的,没有给你做好一个表率啊,我们杀人越货,我们侵占别人的田地,还有就说方继藩那事儿吧,咱们卖地给他,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可我怎么就……怎么就怨恨方继藩呢。哎……这是人做的事吗?成日抱怨那方继藩,为兄……还是人吗?不说了,不说了,都说放下屠刀,回头是岸,而今……为兄想要做一个好人,已经迟了,迟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只好带着这悔恨,驾鹤西去。老弟,平时我总是打你,你不会怨恨我吧,你别抱怨……”
“我……我……”张延龄踟躇着,泪水满了衣襟。
“若还有下辈子,我们还是兄弟,我们做个好人,我们不杀人,不越货了,我们散尽家财,我们要做好事。”
“嗯……嗯……”张延龄又哇哇的哭起来:“兄长,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不成。”张鹤龄哭了,眼泪落下来,沾到了嘴角,一舔,还是咸的:“我得说,我这辈子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啊,我怎么就这么坏,怎么……就这么糟糕透顶,我对不起先父,对不起咱们的姐姐,也对不住你,对不起那无数死在我们刀口下的冤魂,还有这些将士们,他们跟着我们来,我却带他们到了死路。”
“兄长……”张延龄嚎叫。
张鹤龄突然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大吼道:“老天爷啊,你睁眼看看吧,我张鹤龄,真是混账透顶,我……我小心眼,我贪婪无度,我甚至还记恨自己的小辈……我不是人……”
…………
此时……
瞭望台上。
突然……一面旗帜开始不断的挥舞。
甲板上,有气无力的水兵仰头,而后发出了大吼:“陆地……陆地……”
陆地……
小朱秀才是坏人号,一下子,所有人都沸腾了。
这一个个饥饿不堪的人,在此时此刻,却俱都打起了精神。
“啥?”张鹤龄一轱辘,已是翻身起来。
他疾奔至船舷,有人取来了望远镜。气若游丝的张鹤龄,仿佛一下子的龙精虎猛起来。
他拿着望远镜,不断的逡巡……
果然,那……
是陆地。
那延绵的海岸线,在张鹤龄眼里,顿时生辉。
片刻之后,便有人放下了快船,疯狂的朝着陆地方向挺进。
两个时辰之后,快船返回,一个小旗官疾奔至张鹤龄脚下:“回禀侯爷,这里是……倭国……是倭国……”
倭国……
张鹤龄深吸一口气,他低头看着舆图,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那……
脚下当真是圆的,是一个圆球,也就是说,当年自己从大明出发,围绕了整个天下,足足转了一圈,又即将要回到……原点。
天下舆图,没有骗人。
张鹤龄一下子,眼里放出光来。
“岸上有人吗?”
“有,不远处有一处城,据说,居住着倭国的诸侯……”
“什么倭国诸侯,狗屁!”张鹤龄龇牙,双目之中,掠过了杀机:“这是倭寇。”
“哥,是诸侯,不是倭寇!”
张鹤龄一把将张延龄打开。
“狗一样的东西,你懂个屁!”张鹤龄道:“我等现在山穷水尽,这船上却有无数的金银珠宝,此番来此,一旦靠岸补给,谁知道会不会被这些该死的倭人忌讳或是别有所图,他娘的,辛辛苦苦回来,若是他们不予补给怎么办,倘若他们别有图谋怎么办?这汪洋之上,无法无天,哪里有什么道理,咱们船上的枪炮和刀剑,才是世上最大的道理,今日……这里就是倭寇,传令下去,抢粮,抢金银……”
张延龄打了个寒颤:“哥,你说你改了的?”
张鹤龄露出了一份匪气,却是冷笑:“改你NIANG个屁!”一巴掌打在张延龄的脸上,像是一下子充满了生机,大声道:“等哪天快死了再说!传令……攻城,先登者,重赏,今日破城,夜里在此宿下,敢负隅顽抗的,统统杀个干净!”
舰队之上,饥饿的人眼里冒着绿光,数十艘舰船朝着目标挺进。
而后,无数的快船,疯了似的朝着陆地进发。
乌压压的人,安静的在快船之中,摩拳擦掌,顺着船底下的怒涛,冲向滩面。
一个个蓬头垢面,却拿着精制刀剑,或是擦拭着火铳的人,个个屏住了呼吸。
再没有人比一群这样的人更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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