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洞里,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
城墙上的人,显然已经有些等待不及了。
人们议论纷纷。
已过了这么久,还没出来?
此人是谁?
莫不是那王守仁,自交趾赶了回来吧?
就在这议论纷纷之中。
其实在这门洞之后,无数守卫在此的差役和五成兵马司官兵,个个目瞪口呆。
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瘸子。
瘸子背着铁胎弓,同时,还背负一个箱子,不错,是箱子,而非是箭壶,箱子里,统统都是箭矢,一杆杆狼牙箭露出了箭羽。
这狼牙箭分外的粗壮和沉重一些,是专门为铁胎弓而制,寻常的箭壶装不了多少,索性,便背了箱子来。
张元锡有些紧张,他看到一双双眼睛,这些人看向自己时,时刻的盯着自己的腿脚。
面对这些目光,张元锡不禁心里有些沉。
这是某种轻视、怀疑的眼神,令张元锡很不舒服。
他拖着腿,继续蹒跚而行。
每前行一步,都很慢。
这一路,也很长。
等他穿过了门洞,紧接着,一步步走出门洞时,他抬头,看着这四面高墙的瓮城,而在高墙之上,已是人声鼎沸,无数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无论如何,他是大明的射手。
人们下意识的沸腾,纷纷叫好。
是否技不如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家有勇气,和鞑靼人比试他们最擅长的弓马。
张元锡觉得有些眩晕,看着那高墙之上的人潮涌动,听到无数的欢呼,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继续拖着他的腿,一瘸一拐,朝向对面的鞑靼五太子赤术走去。
欢呼声渐渐停止了。
直到这时候,人们却才发现了什么一般。
有人突然道:“是个瘸子,怎么是个瘸子。”
一下子,人们哗然。
许多人生怕自己看的不够仔细,纷纷的抬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果然……
那张元锡一瘸一拐的样子,行走的仿佛很艰难。
“怎么是一个瘸子和鞑靼人比箭?”
“是不是搞错了!”
人们同情的看着瓮城中的张元锡,而在张元锡的身后,巨大的城门,开始缓缓的合上。
城楼里,也已乱成了一锅粥。
“是瘸子。”一个礼部官员大叫。
这不是开玩笑吗?
面对的可是鞑靼人的五太子,大明派出的,却只是一个瘸子,瞧他腿脚不便的样子,这么一瘸一拐的在瓮城里蹒跚而行,简直就像一幕滑稽剧。
朱厚照和方继藩却是气定神闲,他们对视一眼,都乐了。
好戏,要开始了。
那礼部尚书张升高坐,其实对于瓮城内的比斗,他并不太关心,毕竟他是文臣,此等武人的伎俩,有什么好看的?
可一听众人齐声说着瘸子二字,张升脸沉了下来。
他这辈子,平生最恨的便是瘸子两个字。
瘸子怎么了,瘸子吃你家大米了?
派出了一个瘸子?
嗯?这倒有些心意了。
方继藩此人,还算是聪明哪。
对付鞑靼的五太子,派出一个瘸子出战,就算是输了,那也是鞑靼人胜之不武,颜面无光,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大明中还保住了体面。
若是侥幸胜了的话。
不对,想来方继藩派出瘸子的本意,就压根没打算胜吧。
不不不,这是细枝末节,总而言之,大明的脸面,重要。
只是,这瘸子,从哪里找来的?
张升说着,不疾不徐的取出了望远镜,当他的眼睛落在了张元锡身上时,张升那谦和的笑容,顿时凝固,他深呼吸,死死打量,内心的狂躁,久久不能平息。
张升觉得自己看错了。
望远镜的镜片之后,他瞳孔开始放大,最终……确定了。
是他儿子。
望远镜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镜片摔了个粉碎。
张升打了个冷颤,一脸铁青。
一个官员道:“张部堂,张部堂,这是怎么了,张部堂,您说话啊。”
看着浑身僵硬的张升,众人纷纷涌上来,表示关切。
“戳达姆娘!”张升发出了怒吼:“那是我儿子,那是我儿子,来人,快,快停止,开了门,派出骑手,将我儿子救回来!”
张升说着,人已朝着女墙扑去,腿已架上了墙,几乎要翻过女墙,从这城墙上翻身跳下去。
这高耸的城墙,一旦跃下,定会粉身碎骨。
还好这里人多,众人忙是将他扯住。
张升顾不得体面了,骑在女墙上,高呼道:“救人啊,救人啊,方继藩,你缺德不缺德啊,我哪里得罪了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我造了什么孽啊,快,快下去救人啊,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
此时,所有人盯着方继藩。
方继藩面如常色,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这……
确实有点缺德了。
张部堂就算得罪了你,也不至于如此啊。人家就这么个儿子,你要让人绝后吗?这事太不地道了。
张升接着滔滔大哭。
可那阿卜花见状,脸色却是铁青。
居然派出了一个瘸子。
这可是五太子,是咱们鞑靼的神射手,是长生天眷顾的大可汗的儿子,对方,竟只派出了一个瘸子,来羞辱五太子。
他眼眸里,掠过了一丝锋芒。
这……是耻辱。
是奇耻大辱。
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不经意的微笑,既如此,那么就更加不能客气了,这个瘸子,必须死。
另一边,张升已是哭的惊天动地,他被人从女墙上拉了下来,却是哭的死去活来,锤着自己的心口:“方继藩啊方继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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