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依旧没有停下了的意思,口里继续道:“父皇总是说要体民所苦,敢问父皇,真正知道民间疾苦吗?”
“这……好了……朕……”
朱厚照:“父皇不知道!”
弘治皇帝真的是低估了朱厚照的战斗力了。
这可是个宁愿背着无数骂名,在历史上,和大臣们硬杠了一辈子的人。
属于打死也不会悔改的顽石。
此时,朱厚照接着:“父皇为何不知道呢?”
“……”弘治皇帝却是有点恼怒了。
可是朱厚照则是好整以暇地继续道:“因为父皇不会洗衣。”
“……”
“父皇怕是连生火都没有生过吧?”
弘治皇帝居然无法反驳,因为……他确实不会。
“父皇更不知如何削土豆!”
“这不是皇帝应当做的事。”弘治皇帝忍不住反驳。
“不对。”朱厚照摇着头,斩钉截铁地道:“皇帝不去真正体验这些,那么对那民间疾苦其实就只是空谈,而父皇每日挂在嘴边的爱民如子,岂不是成笑话吗?往常,父皇最喜欢拿圣人之道来教训儿臣。”
“可圣人之道里的仁政,父皇每天念,反反复复的念,没日没夜的念,敢问父皇,何为仁政?”
弘治皇帝想不到,这儿子竟教训起爹起来了。
他的自尊心,有些接受不了。
朱厚照却是侃侃而谈,此时此刻,他像极了王守仁,似乎已将弘治皇帝当做自己的学生了:“没有同理之心,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知道百姓疾苦,这样的人却身居高位,一言决定万千百姓的生死,父皇,这是不是很可笑?父皇不会生火,不会洗衣,不会造饭,不知这米是从何而来,却决定了劝农、却教导天下的州府去赈济灾民,这……不可笑吗?”
“父皇不会骑马,不会射箭,对大明的军户,他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甚至一无所知,居然要决定战争,决定如何操练天下的兵马,这又可笑不可笑?”
“父皇,要知百姓疾苦,说其实很容易。可口里说说,谁不会?父皇从前敦敦教诲儿臣,当然很轻巧。可是真正要体验百姓疾苦,却很难,难如登天,非大智大勇之人都无法做到。”
弘治皇帝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这家伙……等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还真是反了。
可朱厚照很认真,他才懒得管弘治皇帝怎样想呢,现在问得自己的的父皇难以反驳,这种感觉很好,更促使了他的勇气,而且有些事真真是不吐不快!
于是朱厚照便又道:“什么是民间疾苦呢?臣卯时不到就得起床,要卷起铺子,要给土豆削皮……父皇你看……”
说到这里,朱厚照伸出了自己的手,露出手背,手背上的几道伤口显得刺眼。
伤口虽然愈合了,却依旧触目惊心,弘治皇帝一愣,却又听朱厚照道:“这边是削皮时割的,看着很疼吗?是真的很疼。可疼也得削,因为……要过日子啊。大家现在能吃的,无非就是土豆泥而已,儿臣这算是幸运的了,这毕竟是在西山,日子终究比寻常百姓过的好一些。”
“父皇其实也应该觉得土豆泥其实也甚美味吧!可若是饿上父皇一天,或是让父皇吃一碗黄米粥,父皇便会觉得很好吃了。儿臣就喜欢吃土豆泥,因为儿臣太累,太饿,吃饱了肚子,泡茶是休想的,得去干农活,从早到晚,无论刮风下雨,寒冬酷暑,都是不能停的,停了就要饿肚子!而农人们耕作,并不是因为靠朝廷一部劝农书,因而就精神百倍,愿意去开垦了。”
“对他们而言,朝廷过于遥远,只要官府不来寻他们的麻烦,那么朝廷就是好朝廷,陛下就是好皇上,父皇可知道,那些流民说起从前在乡下种地时,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什么?”弘治皇帝虽是有些恼怒,可多少,还是愿意听朱厚照讲述这些的。
看着朱厚照老神在在,娓娓道来的样子,弘治皇帝竟有些错觉,就仿佛是在自己和一个地方上颇有政绩的地方官奏对。
当然,朱厚照比较作死,说的话,比较尖锐!
朱厚照道:“百姓们最害怕的,反而是朝廷的劝农书……”
弘治皇帝很是讶异,皱眉道:“劝农书?”
朱厚照道:“放眼满朝文武,其实有几个知道怎么种地的?可陛下呢,非要去关心农人们怎么种地,陛下一关心,一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臣们,自然也就要到引经据典来为陛下劝农张罗,写出那华美的文章!可这么一群只吃过白米饭的家伙,居然大言不惭的教授农人们如何耕地,接着这劝农书,父皇是看得血脉喷张,心潮澎湃,兴致勃勃的还颁发下去……”
“父皇您想想看,您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您不会种地,大臣们也不会种地,你们只知道吃,你们下的旨意,各地的州府敢怠慢吗?他们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可事实上,各地州府的官员,又有几个人知道怎么耕地呢?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陛下极关注此事,只知道这劝农书乃是圣意,于是乎,他们为了上意,免不得要推广这劝农书,结果就是差役们到处下乡下里,差役们到了,自要吃喝,要有人服侍,得有人供其差遣,本就是在春耕的时节,多少人忙得不可开交……却还需应付这些官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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