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的时候,霞光万丈,方继藩悠悠然地躲在房里看书。
其实这书是王守仁撰写的,希望他这个恩师品评。
当然,此书只是启了个头,这开头第一篇,便是同理之心。
为了阐述同理之心,王守仁费了很大的一番功夫,方继藩想想,都为王守仁捏一把汗。
既要当值,又要修书,闲暇时,还得前去西山授课,圣人就是圣人啊,永远保持着旺盛的精力,自己就不成了,自从脑疾复发,浑身都觉得懒洋洋的。
多事之秋,啊,不,多病之秋啊。
一番感慨,小香香在旁研磨,方继藩提着笔,目光显露着几分为难之色。
他是不晓得如何下笔才好啊,似乎自己也没什么可以为王守仁改动的,感觉要是自己改动了王守仁的文章,就是亵渎了圣人似的。
虽说是他是王守仁的恩师,可他,真没教王守仁什么啊,实在是王守仁的脑补功能太过强大的缘故呀!
固然,方继藩可以添加一点超越时代的东西进去,可方继藩也深知,太过的超前,并不符合当下生产力的发展,索性,只给王守仁删改了一些错字,便搁了笔。
天色已是暗淡了,王守仁等人,只怕此时已下了值,不过他们得去西山。
这方家,显得冷清了不少。
可在这时,外头有人道:“少爷,有……有客来了……”
客?
方继藩坐直了身体,不禁有点讶异,方家也算天煞孤星了,敢主动来招惹的人,实在不多,这时候,能有什么客来呢?
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人,穿着便服,已跨槛进来,他身后的人……就是化成灰,方继藩也认得的。
竟是朱厚照。
朱厚照走路一瘸一拐的,也不知遭了谁的毒手,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抬着高傲的头颅,一副绝不肯服输的模样,很有几分宁死不屈的英雄气概。
那么……能走在朱厚照这个太子前头的人,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方继藩发懵,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会突的亲临这里,来捉……捉……JIAN的?
现在自己是不是该摸着自己的头,一副脑疾发作的样子?
呃,这样会不会太做作了?
毕竟,我方继藩,是三观很正的人啊。
就在天人交战,一脸尴尬的当口,朱厚照嚎叫起来:“好哪,本宫就知道你是在装病的,你还说你脑疾犯了,你看看你,这脸色比谁都红润。”
“……”
友尽!
方继藩的脸拉了下来。
他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弘治皇帝上下打量着这书斋,突然,目光落在了方继藩的案头上。
他似无事人的样子,目光准准第落在了王守仁的书稿上:“你写的?”
目光凝视着方继藩。
这……似乎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啊,方继藩感觉要窒息了。
弘治皇帝的性子,他早就摸透了,越是不露声色,越是平静,事儿可能就越大了。
方继藩只能老实地道:“这是王守仁的书稿。”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你是他的恩师,他写完了书稿,所以请你修改?”
“臣也没改什么。”诚实小郎君难得谦虚地道;“他的书稿写的太好,臣才疏学浅……”
“你是他的恩师!”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点破了方继藩的‘谎言’!
到了现在,还想藏拙吗?学问是你教授王守仁的,他的书稿,也是由你把关,你还说自己才疏学浅?”
“……”方继藩悲愤起来!
难道这辈子,都注定了做不了一个诚实的人了吗?我只想做个好人啊。
心里虽这样想,可忐忑不安的方继藩,面对着平静的过份的弘治皇帝,再看看后头那一瘸一拐的朱厚照,方继藩求生的欲望,本能的自心底油然而生……
“臣有罪,臣不该欺骗陛下,臣……”深吸一口气,他继续道:“王守仁这个门生,只是一块璞玉,尚需雕琢,臣正在为他把关,免得他才疏学浅,胡编乱造,坏了臣的名誉。”
弘治皇帝这才欣慰地点头:“这就没错了,明明可以说真话,可为何却屡屡不敢坦言相告呢?朕难道会吃人?以至你如此害怕朕?”说着,轻描淡写的捡起书稿,低头,随手翻阅。
王守仁的理论水平是极扎实的。
这既来源于他本身的学识,毕竟,一个能中进士,且名列一甲的人,其文字水平,说是凤毛麟角都不为过。而其次,则来源于他的天赋,以及他数十年如一日的瞎琢磨。
弘治皇帝一开始看得有点随意,可渐渐竟看得有些恍惚起来。
这一篇,乃同理之心,同理之心的大道至简、知行合一不同。大道至简、知行合一可能会直接与理学产生对圣人之道根本上的冲突和矛盾,未必能使一个习惯了理学思想的人轻易接受。
可同理之心,既是王守仁所认知的新学基础入门,却同时,又足以让人信服,这个世上,总还不至有人拿同理之心来抨击王守仁,难道深入民间,体会百姓疾苦,也错了吗?
弘治皇帝顿时看的痴了,他不自觉地坐下,捧着书稿,一字一字看下去,竟有几分醍醐灌顶的感觉。
那一日,朱厚照从田里回来见驾,说出那样一番话后,弘治皇帝感觉朱厚照一夜之间成熟了,有了担当!虽然大抵知道,王守仁的教育方式是什么,可似书稿中如此深入浅出的阐述其理念,却又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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